不久前,我应邀到吉隆坡参加“马华文学国际研讨会”,同行的有北京著名作家王蒙伉俪和评论家雷达、杨匡汉等人。入境时,我因持单程机票遇到麻烦。海关人员问我身上有无回家的钱,如回答“有”,就要我买回程票返中国。如回答说“没有”,那我真的成了想移民的旅客了。正当我两难之际,王蒙先生用英语和海关人员说:“我们是中国代表团,一起来参加学术研讨会的,决非想移民。”可无论如何说明,我还是被带到吉隆坡机场内的移民局去了。
这时正是深夜。眼看王蒙等人已顺利入境,而我却被“扣压”在机场,急得邀请单位“马来西亚华文作家协会”团团转。他们怪我不该持单程票。反正机票由邀请单位出,何不一次买?可他们哪里知道,买单程票是马华作协某负责人出的主意(因当时由吉隆坡寄双程机票到武汉已来不及了),且我上次到曼谷开小说研讨会,也是持单程票大摇大摆进去的,哪知道马来西亚对中国公民会限制得这么严?
不过马华作协也是有来头的,移民局眼看我不像有“移民倾向”的人,且各种手续完备,便提出由马华作协“保”我出去,条件是要立即给我买回程机票,可这大半夜到哪里去弄回程机票?经再三申诉,他们还是于凌晨一点钟将我“放”了,接我回联邦酒店的马来亚大学中文系师生为我有惊无险而庆幸。在机场他们前后“陪”我三小时,马华作协的头头因这些负责接待工作的学生久不回来,还以为也被送进了移民局呢!
说到这“惊”还要补上一笔:在移民局,我和北京某旅游团全部持单程票的团员干坐在门外的长凳上互吐“心曲”,都怪有关旅游部门为赚钱叫旅客买昂贵的单程票(双程票要便宜多了)。在这冰冷的移民局大厅,只能进不能出,连水也没喝上一口。我想:得“自己解放自己”,便从行旅箱里找出我准备送马华作家的拙著《留得枯荷听雨声——诗词的魅力)、《中国大陆当代文学理论批评史》、《台湾当代文学理论批评史》、《香港当代文学批评史》,把勒口上的作者简介指给海关人员看,说明我是一名学者,不是来移民的,可这些头上缠满围巾的马来人看不懂中文,并要我把所带的书全部交出来,最后又把我带到海关警察局,由警察局下了一道审查我从中国带来书籍的决定,还说如审查不出问题,可按文件地址将原书领回。这下我感到问题严重了。心想:莫非他们视我为“危险分子”?
后来回到酒店,王蒙先生便幽默地说:“你这次‘自投罗网’的奇遇真可以写一篇小说呢!”又说:“你这个人老是走南闯北,经常出去,怎么会出现这种差错,开这种国际玩笑?”王蒙先生到过我校,出席过我主持的“新加坡作家作品国际研讨会”,故他说话就似老熟人那样不留情面。
到了第二天开研讨会,正好认识一位马华女散文作家,她一听说我也是广东梅县人,便用客家话跟我说:“古先生,听说你在机场有一段插曲,不知你带的书是否是《毛泽东思想万岁》?”我听了好生奇怪,便说:“这是什么年月,不要说现在出门不带‘毛选’,就是‘邓选’也不会带,因我是来作学术交流的。”经过交谈、沟通,才知道她在一家邮局工作,专门负责检查中国内地寄来的书刊,防范中国寄来宣传阶级斗争的书籍,防范马来华人用毛泽东语录造当地政府的反。不过,马来政府也太不了解中国国情了。因为改革开放后的中国,早已不再坚持“以阶级斗争为纲”的路线,更不会输出革命,干涉别国内政。我一听这位女作家问我是否带《毛泽东思想万岁》出国,我就觉得很好笑,但又不好意思笑出声来。
当我开完研讨会启程回国时,再次来到吉隆坡机场,由马来亚大学中文系潘碧华小姐帮我找警局以便领回我的书,找了几次均找不到这个单位。眼看飞机快起飞了,潘小姐便说:“说不定你的书他们已留下作纪念,就算送给他们吧,让他们也了解一点中国古诗词文化。这样你下次再来时,他们也许会约你到‘枯荷’去‘听雨声’,到吉隆坡的郊外去看连绵的秋雨敲击在凋衰的荷叶上的秋景,而不是到什么‘移民局’去了!”